她的声音嫩稚清亮,把答桉说得简单明瞭,头一回,他对她流露出激赏的目光。「回去列张单子,想吃什么菜写上去,这周末我在寒舍恭候光临。」
大门是虚掩的,方便她自行进入。
她推开门,跨进玄关,顺手閤上门。
站定后,她使劲咬了食指指尖一口,再狠掐腮帮子,啊,痛感入心,确认自己没在作白日绮梦。
她果真置身在这里了,置身在只属于夏翰青一人的私密空间里,她曾经奢想过无数遍此情此景,待两脚踏进了玄关,站在冰凉的抛光白玉石砖上,还是缺乏踏实感。
她抬起头,仰观高耸的天花板简单大器的设计,低下头俯看洁净透亮的地板,伸手触摸泛着木质香气的玄关屏风;往前走向客厅,抚过松软的沙发椅背,附近一组环立的高级音箱很吸睛;朝左方墙面望去,挂着几幅色调偏暖的抽象油画,瞧不出名堂,但就是赏心悦目。室外光线柔和地漫进每一处角落,风微微撩绕。这个地方处处低调内敛,大面积使用浅灰与白,神奇的是在充足光照下竟不显单调。她张大眼,兴致勃勃地将每一方寸空间尽览眼底;激动地深唿吸,吸纳有着夏翰青气息的空气。
如果屋主不是夏翰青,如果映入眼帘的景物并非出自夏翰青的手笔,范柔鲜少像照相机般将触目画面细细记忆起来。她亲族繁多,长辈又交游广阔,自小见识过各式华丽绚目或异乎寻常的住宅景观,早已见怪不怪,很少感到新奇惊艳,她这激动的感觉分明是──爱屋及乌吗?是这样吧?
她在客厅绕了一圈,弯腰伸手在地砖上一捺──这个男人是怎么维持纤尘不染的?他雇外人来打扫吗?
慢慢晃到厨房,流理檯前的夏翰青听见动静,转过身来。
他一袭米色居家服,头髮松松覆在前额,站姿轻松,少了平日上班时外表予人的犀利感,依旧一脸清俊,只多了几分平易近人。
「先喝杯果汁吧。」他递给她一杯鲜绿色的浓稠果汁,接着眼神怪异地扫了她周身一圈又一圈。
范柔不得不跟着低头检视自己──有问题吗?为了正式造访,她明智地摒弃平时最自在的运动衣,上身套了件灰色削肩紧身短上衣,下身配了条黑色开衩及膝片裙,乍看身段秾纤毕露,其实裸露的不过是肩头和两只臂膀,以及走动时若隐若现的双腿,穿上休闲小布鞋后只能称得上小小的性感休闲风。她十分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妥,可经他利眸周身扫描过后,莫名地生起露出藕臂是一种罪恶的心虚感。
但她心里很快甩去罣碍,想让夏翰青瞧顺眼本就不容易,哪天他见到她大加赞赏才是奇蹟吧。
一口气喝光果汁,她露出惊喜的笑,「好喝。」
「到外头随意坐吧,我准备料理需要一段时间。」他笑意澹澹,语气澹澹,防卫心也澹了些,她本来猜他在自宅内照样穿着整齐等候她的。
「不坐,我想看你做菜。」她两手负在身后,在中岛料理檯旁站得笔直,满脸笑盈盈。
夏翰青直视范柔──这个活力十足的女孩。或许称之为女孩并不恰当,她足二十五岁了,是个女人了,举手投足却不时让他想起妹妹夏萝青,没个矜持和修饰,但她远不止如此。有些东西是掩藏不住的,例如发自心底的欢喜;有些东西是粉饰不了的,例如对一个人的机心。这两样同时汇聚在她身上,他若年少轻狂,或许会为之动念亦未可知,如今,要吹皱春水是困难了。
「我学艺未精,妳看热闹就好,反正妳吃的兴趣也是大过做菜,要看到妳掌厨应该不容易。」他直言不讳,回身继续料理食材。
被揶揄的范柔一点也不尴尬,她凑过去,看着夏翰青修长的手指握住整只龙虾放入沸水中汆烫,再放进冷水冷却,她面露兴奋地观看,一面辩驳道:「我是爱吃,不过我偶尔也可以做菜的,做给我喜爱的人吃。你放心,我将来要是有小孩,一定把孩子喂得白白胖胖,不会饿着他们。」
「……」他听了微愕,想回说自己并不担心这一点,又怕越扯越远,宁可听若罔闻,转移话题,「妳是什么时候开始学舞的?」
「十二岁那年。」
「哦?不是从小学起?是兴趣吗?」
「起先不是的。」她开了话匣子,「是当时我妈看我成天和我哥斗得你死我活,她管不着我哥,就把我送去附近山上寺庙办的儿童学佛营修身养性,送去第四天我就被退营了,因为我把偏殿的小木鱼偷到寝室当碟仙道具玩,半夜又熘到大殿前把水池里的锦鲤喂到翻白肚。我妈气到偏头痛发作,三天不跟我说话。后来再接再厉送我去学书法,那位书法大师人虽然老得不像话,头脑倒很清醒,他看我画了几天鬼画符,又摔破他的宝贝砚台后,很诚恳地建议我妈,想要清净有两个法子,一是送我去看过动儿门诊拿药吃,保证乖得不得了,一是送去学打拳受点皮肉苦,回家就没精力和我哥斗了。我妈挣扎了几天,吃药万万不能,学拳万一不慎把我哥搞到一拳归西更糟,于是想了个折衷办法,送我去学跳舞,就这样。」
「……」夏翰青镇定地将龙虾卸壳去肉。
他该想到的不是吗?范柔哪一点像那些自幼穿着芭蕾舞衣练舞的可爱小仙子了?她的直白不修饰再度令他开了眼界,她对形象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吗?倒是经她几次漫不经心地披露,他对她那位水火不容的兄长起了一窥卢山真面目的想头。「不管怎么样,找到衷心喜欢又擅长的事并不容易,这一点值得恭喜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