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们或蹲或坐,有一些在默默地将死去之人的双眼阖上。部分人注意到了她的接近,纷纷起身,眼中透出深刻的无望与迷茫,无言地向她询问。那是一种让秦在于害怕的目光,比洛茛的冷漠、苏御恒的仇恨乃至于文迩的温润更加让她害怕。因为这些人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展示出,他们已然将她当作了救命的稻草。她就好像是汪洋上的司南,人们都在等着她指引方向。她心中狂乱地摇着头。不……她还没有准备好,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背负上整座岛屿的责任和期待。秦在于几乎想要立刻转身拔腿狂奔,逃离这个地方,把这些东西远远甩在身后。但是她不能。她费力地克制住了这种冲动,对上了一双双漆黑的眼睛。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抚面前这些惶惶不知所措的人们,解释一下这些兵士都是什么人,鲁格,或说洛茛究竟是谁,阵法群又是怎么回事。可是她最终开口时,只虚弱地问出了一句话。“诸位,有见到我爷爷吗?”没有人说话,方才还充满热切期盼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她的视线。人们面面相觑,神情都带着犹豫。只有一个抓着母亲衣袖的孩童仍怯怯望着她,面上犹带泪痕,用软糯的童声道:“姐姐,秦爷爷已经去世了。”才刚说完,就被一旁揽着他的妇人拉了一把。秦在于的思绪好像被封闭了,一时间竟感觉自己什么反应都没有,没有起伏,没有感觉,就像一片冰封的雪原,再激烈的狂风也难以掀起丝毫雪尘。她只是俯下身,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一般,轻轻地问了一句:“你说什么?”男孩被母亲拉了一把,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,看了看她,低头带着怯意小声道:“一个月前海上起了大风暴,秦爷爷去修灯塔,落、落到了海里……”他又被拉了一把。秦在于站在原地,没有动作。男孩的母亲小心地看她一眼,试探着开口:“秦丫头……”这一声好像惊到了她,秦在于猛地一颤,几乎跳了起来。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终于压抑不住逃离的欲望,催促着她转身,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。焦黑的树干从她身侧掠过,蓝天白云与远方的蔚蓝,这条路恰好是她从学院回家的路。她曾从这里走过千遍万遍,挎着背包走过、臂下夹着书本走过,悠闲地漫步而过、愉快地碎步跳着走过……以及像现在这样疾步跑过。心跳声仿佛擂鼓,秦在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,耳中却传入了一道脚步声,很近,就好像有什么人正贴着她奔跑。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,此时此刻,这种熟悉感也被染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,恐惧感几乎要将她打翻在地。最先从焦枯的树丛中露出的是高耸的灯塔,紧接着是砖红的屋顶。秦在于猛然停步。灯塔下,她看到了唯一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东西——一座方形的墓碑。尾声秦在于感觉,自己似乎想不清楚很多东西。她好像一只被放飞的风筝,牵线的人承诺会抓紧她,可风筝线却被风吹断了,她就这么被大风卷走,无处可落,无地能栖。她坐在一块墓碑前面,说不清究竟坐了多久,虚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雕刻的一个字,好像天地之间,只有这个符号能吸引她的注意。横、横、横、撇、捺……是她的姓。草地上的光影移动着,由耀眼的白转换为橙红。一道窄长的影子被投射到墓碑上,遮蔽了她一直凝视的那个字眼。秦在于一愣,思绪像被一只手狠狠按回体内,骤然回拢。感官的空白退潮般消失,不远处规律的海浪声和风过草尖的沙沙声争先恐后地钻入耳中,海风拂过她的面容,带着发梢轻柔地擦过脸颊,唤起一阵麻痒。她回过头,发现浑圆的日轮已经落到了海面上,恢弘壮丽的晚霞在天际铺陈,倒映入海,染红了蓝白交映的海波。记忆慢了一步挤入脑海,带动着情绪像波浪一样上下起伏。阵法群闭合后,东淼陆的人伤亡惨重,十不存一,又得知洛茛已死,不用秦在于再如何逼压,短暂的对峙后,以她收手为条件,他们承诺不再纠缠,护卫着昏迷不醒的容翊乘船直接离开西海域。陆蕴和江小苗也安然无恙,趁无人注意时挨到秦在于身边。秦在于道:“你们也走吧。”江小苗默然不语,她瘦小的身躯在沉重的甲衣下有些空落落的,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水光潋滟,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