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,”她望着李玄晏,手上的动作适时地停了下来,“你究竟是不明白,还是不愿明白呢?”
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。
在她的推断中,从得知李玄晏放走了贺子衿开始,皇宫里以太子李清和为首的一派人,大概就开始着手运作了。他们先是利用李玄晏失败后急于证明自己的心理,指派了军中冲动有余、经验不足的年轻士兵跟随李玄晏,又想假借涿山寨贼匪的马刀,将李玄晏葬送在幽深的山脉深处。
甚至到时候,可以打着清剿山匪的旗号,由李清和亲自领兵,既立下剿匪功劳,又能赢取关爱过世弟弟的世名,真是一箭三雕!
在这个上天无路、入地无门的地方。
只是没料到,李玄晏有一身以幽山铁特制的轻甲,生生从山匪的乱箭下捡回了性命。
也没料到,师爷大概看他武艺还不差,将他捡回了山寨,还想趁此离间他和朝廷。而在等着他自生自灭之时,秦鉴澜被一把推入了暗牢,从那个宿州小侍卫手中接过溅满尘泥的旧碗,耐着性子,一点一点地,将清水渡进他干涸的唇间。
而他在生死的鬼门关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,这一眼,却看见了自己从未忘怀的那面容颜。
那么多巧合下来,他才得以坐在这里,听秦鉴澜问他:“你究竟是不明白,还是不愿明白?”
她不信这些事情联在一起,他还无法推断出与她同出一辙的结果。
分明他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亲历者,所以他明白的,本就应该比她更早才对。
可他那么一意孤行,将愤怒都归咎在李淮衣没有提前告诉他,一个将领所预料到的危险上。
他回过头来,女人脸上的神色那么安静,那么淡然。
蓦地让他有了直面她的勇毅。
“因为我,”年轻人最后轻声说,“我的狂妄。”
秦鉴澜什么也没说。黑暗之中,她默默地按紧了李玄晏的肩头,暖意透过衣衫,直抵心房。
三十七年春,城郊荒野,一亭一碑,白衣人席地而坐,眼前柳絮飞舞。
帝王倚着石碑,絮絮叨叨地,似乎要把积压了三年的话,一次性倾倒出来。
“叔叔,这些年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。”
”明明我是听见了临行前你对我说的话,也觉得你给我的铁甲比平常铁甲更重,可我只是狂妄,觉得自己只是对付几个不成气候的山匪,不会出事。
“我放走了那个人,所以我急着证明自己,我没有听你的话。
“可我不愿意承认,分明是我的狂妄导致了守卫军士兵的惨死,我却不愿意直面自己,一直推托在你身上。叔叔……”
他对着石碑低声说,说到最后,喉中一阵苦涩。
“如果你是我的话,大概会领着那些年轻人,随便跑到什么地方,待上两三个月,再空着手跑回都城,最后说自己追丢了山匪吧?”他勉强笑了笑,“这样既完成了手谕给我的命令,又没有人会折命。我那时太狂妄了啊,叔叔。”
白衣帝王的身后,远远地站着一个长髯的老者。
老人什么也没说,背着手立在原地,重重地咳嗽了两声。
李玄晏最后拂过李淮衣的墓碑,指尖上落下一串轻盈柔软的柳絮,像天地间一声无垠而宽容的叹息。
涿山寨的牢狱,黑暗、潮湿,浮动着山匪的欲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