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说话。”她低声打断他,闭上了眼睛。晨光退隐,一片黑暗之中——扑通。他左胸下的声音,透过绷带、皮肤与神经响起在她脑海中。停在他脖子上的手指,也清晰地触到了颈动脉中几与心跳同步的跃动。扑通。扑通,扑通。扑通,扑通,扑通,扑通,扑通……单调的,平稳的,遵循着单一的规律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的声音,如此简单而易于预见,确证着“生命之存在”这唯一重要的真实。无法置疑的真实。她睁开眼睛,渐渐落定于心底的重量,让她在安定中感到了丝丝漫开的匪夷所思。但也许……这并不重要。至少现在,我只要明白那“安定”的存在就好了。只要……她站起身,没有再看他,一语不发地在他身边空位坐下,任由蓬松垂落的发尾遮住了侧脸。……你还在这里,就好了。风邪坐直,悠悠闲闲地理好被她弄乱的宽松格子衬衫,那看上去像是在哪里的路边店随便买的,不仅尺码偏大,颜色也跟他的头发完全不搭,但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在意——不如说,根本没有注意到,只遗憾地说:“原来你只是想听听我心脏的声音吗?真让人失望——”未完的话,被她从旁边塞过来的曲奇饼干堵住了。“欢迎复活,色情狂。”她神态高傲地收回手,自己也拿起一块饼干放到唇边,“你给我编了个可笑的故事来解释这一切,我会假装已经相信它了,直到有一天你自己打算说出真相。”“我不是色情狂,只是正常的男人,而且我告诉你的就是真相啊boss……唔,为什么饼干是柠檬味的?”“‘色情狂’和‘正常男人’本就是同一个概念。”“还有,为什么boss也会在这里呢?”他毫无兴趣地嚼着柠檬曲奇,含糊不清地说话时,目光却突然微微闪烁了一下,无声侧目,“难道说,昨晚月黯——”他的声音被远方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恐大叫打断了。但,同时扭头的两人,看到的却并不是什么出奇的景象,不过是那群小学生中,担任守门员的男孩朝射来的足球飞扑出去,这样而已。完全归属于日常的一幕——如果只到这里为止的话。可实际情况却是,男孩扑向足球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,身在半空的他,如同背负着隐形的滑翔机一般轻盈向前,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长弧,这才轻飘飘地落在了草地上。十秒钟前还喧声一片的临时球场早已寂静一片。每个孩子都大张着嘴,视线追随守门员滑翔的轨迹直到他落地,脸上带着看到哥斯拉一样的呆滞表情。亲眼目睹同一幕的雾瞳霍地站起来,往前走出两步,终于还是停住了,目光却依然停驻在举止出轨的小小守门员身上——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伤,只是吓坏了。毕竟,像刚才那种背离物理规律的运动……不,所谓“物理规律”,不过是只能感受到这世界最有限一面的人提出的定律而已。千万年来,正是这样的“界限”定义着人类生活的“常轨”,而现在……这样的常轨已经开始渐次崩塌。随着阿弑的,日渐苏醒。雾瞳注视着渐渐回神、开始露出惊讶或恐惧等种种表情的男孩们,良久,如感倦怠地垂下了眼睑。对于眼前开始变化的世界,她并没有感到不安或喜悦,甚至,在确定神弑将会安然无恙,而碎玉琴的残片也已握在手中的这个时候,心愿得偿的爽朗心情也渐渐归于平淡。剩下的,只是悄无声息涌上的疲倦。那像海啸一样,从遥远得没有威胁性的地方涌来,却转瞬间就化身庞然怪兽,咆哮着吞噬一切的心情。——还会无止尽地生存下去么?——还能若无其事地打发时间么?——还可以对我存在于此的意义坚信不移么?——如果说,人类生存的确证就是在世界上留下的种种痕迹,那么,一切痕迹都已被时间洗刷干净的我,恐怕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参照物了吧。清淡如水的嗓音,毫不突兀地插进了她的思绪里。“你看上去像在思考一些很艰深的哲学问题耶。”风邪打着哈欠在长椅里四仰八叉,敞开的衣领下,隐隐露出了左胸前绷带的白色。雾瞳戏谑般牵了牵唇角,移开目光淡淡道:“你不会恨我吗?自然卷。”忽然被问到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,风邪却并没有惊讶,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般,望天露出了柔和的表情:“终于还是问了啊……你。”“这就是所谓‘不可逃避的问题’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