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再这幅样子,且告诉你,不耽误你功夫,今个日头落下,你就可以把我送走了!”
“阿娘……”
“别喊我娘!”
“阿英——”内堂传出陆氏的声音。
白氏浑身一颤,对着裴湛更怒,声音却更低了,“托裴大人的福,你祖母又该训我了!”
“我就是生了尊佛,压根不是儿子!”白氏别过他,嗔了声匆忙入内。
裴湛也没吭声,只俯身继续手中的活。
一竹篓草药,原以十见方、根须往左的顺序铺呈,五六岁的稚子都能干的活。这厢他却反复出错,不是一排多一少二,便是根须左右混了。
他重新摆好放错的草药,动作却有些迟缓。
眼前恍恍惚惚出现萧无忧的影子。
独自一人,他便无可抑制地想她。
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绣囊,捻在指端摸青丝的轮廓。
之前多年,他还不知人有魂魄归来的机会,纵是一缕青丝便足矣慰他平生。
然待遇再世为人的她,他们不仅有了交集,甚至滋生出情感的交缠,或许与她还不够刻骨,但于他却是燎原的星火。
原本黯淡无光的情路上,他捧着一点烛火,小心地添柴,细心地增温,想象来日之璀璨。一颗心慢慢起了贪欲。
贪她眼中的笑,贪她怀中的香,贪她长长的一生。
原也是有机会的,他们有了婚约。
然而城郊西山那日,她骤然的昏厥,他从她兄长处知晓,原是同另一个人捆绑了命运,是她重生的反噬。。
她的新生,是另一个男人给予的。
她昏迷不醒的数日里,他有一刻曾卑劣地想,她上辈子那样年轻的生命,就是被温孤仪结束的。
没有隐情,没有误会。
如此,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同那个男人作竞争,毫无负担地安享她的人生。
然而,那晚含象殿内他的话,她的沉默,他和她最后的相拥,以及这些日子来她都不曾提及的婚约……
秋风萧瑟,将人吹得更加清醒些。
裴湛回神,将手中的活做完。
回屋预换身衣衫。
“得亏提前给你制备了两身,不然你连替换的都没有。”白氏见儿子在内室箱柜翻找,没好气进来给他拾出衣袍。
“你这更衣净面的……”白氏瞧他举止,遂换了慈和面容,上来帮他翻领理衣襟,笑道,“可是要去公主府?”
裴湛眼睑覆下,清俊面庞带了一抹浅淡的笑,颔首道,“我去同殿下说一说我们的婚事。”
十月二十,裴湛入公主府的拒婚◇
◎孤不会嫁给你的。(新章已经更新)◎
太子妃崔氏当日在西山卢园的事天下皆知,顺腾摸瓜又佐证了太子萧不淮当年座下人手贪污,云中城中出卖手足,也因萧不渝的回归皆成了铁证。
故而这厢温孤仪坐天下三年后还政于萧氏,于史官笔下记,非过且有功。而他执政的三年,所谓“大宁国”亦被抹去,算入萧家山河中一段特殊时期,史称“候宁三年”。温孤仪本人,仍被萧不渝请为太子太傅,教导膝下唯一的孩子。
萧无忧虽不在皇城中,但这些明晃晃载入史册,朝野皆知的事,她自然也知晓。
落在耳中,也算欣慰。
只是骤闻温孤仪来沁园,她并未觉得开心,反而多出两分莫名的燥郁。
山路迢迢,风过枯枝,吹下颗颗剔透冰凉的雪水。
萧无忧抬眸看山路那头拾阶而来的人。
观衣领是穿了身药师谷的靛色道袍,外头披了件鸦青色暗纹鹤氅,萧萧肃肃,在这冰天雪地里望之愈发清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