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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英小说>高阳谈中国历史(套装共6册) > 李慈铭褚成溥(第9页)

李慈铭褚成溥(第9页)

到辛丑(一九〇一年,光绪二十七年)一月,依照庚子年(一九〇〇年)刑部在狱人犯悉予宽免的例,准许释放,才得出狱回家。当他入狱时,周建人说:“本家们因同族中的事情立了一个议单,这时父亲避难未回,本家就带着的态度,叫十三岁的鲁迅签字,鲁迅觉得这些言语及举动对他是很大的压迫和侮辱。”

可想而知的,李慈铭亦必在被骂之列,结怨已非一日。至于此案之初次上达天听,并非由于崧骏的奏报,而是由于江西道监察御史褚成溥所发难。褚成溥字伯约,浙江余杭人,光绪六年成进士,与李慈铭同年。我很疑心,褚成溥上疏论此案,出于李慈铭的嗾使。褚疏上于九月初二,即日奉上论:“科场舞弊,例禁綦严;若如所奏各情,殊堪诧异。着崧骏严切根究,务得确情,按律定拟具奏。”隔了两天,浙江的奏折才到。

按:光绪十九年秋闱,弊案迭起,上疏抨击者,除了褚成溥以外,还有江南道御史联、山东道御史庞鸿书、福建道御史安维峻,以及浙江道御史林绍年等。林绍年所劾的丁惟禔,以及由丁案所牵涉的饶士腾,还有投信仆人姓名,奏折中称为陶阿顺。此处名为徐福,可能陶阿顺为顶名。因徐福到案,如供出实情,则殊多未便。所开为一万两银子期票,此说可信;兑现日期,自然是在发榜以后。奏折中说是“空票”,无非照应“虚赃”二字,以便改轻罪名。

鲁迅生于民前三十一年,亦即光绪七年,至十九年正为十三岁;据此记,可知周用吉当事发时一度逃避。周氏族人趁火打劫,处分了周家的财产。可见,周福清在亲族中,人缘不佳。鲁迅记其祖父性情云:

介孚公爱骂人,自然是家里的人最感痛苦,虽然一般人听了不愉快,因为不但骂的话没有什么好听,有时话里也会有刺,听的人疑心是在指桑骂槐,那就更有难受了。他的骂人是自昏太后呆皇帝直至不成材的子侄辈……

他的骂法又颇是奇特,一种说是有人梦见什么坏人反穿皮马褂来告别,意思是说死后变猪羊,还被害人的债,这还是平常的旧想头,别的是说这人后来孤独穷困,老了在那里追悔。后者的说法更是深刻,古代文人在“冥土旅行”中说判定极恶的霸王的刑罚是不给孟婆汤,让他坐在地狱里,老在回忆那过去的荣华与威力,比火力与狗咬更要厉害,可以说有的用意了。

后来为李慈铭斥为“素行诐邪”,当主考贪贿有名的费念慈,也是光绪十五年己丑的翰林。此榜与嘉庆四年己未科,都号称得人最盛:饶士腾二甲第三名,丁惟禔第五名,费念慈第六名,则皆在进呈的前十本以内,有鼎甲之望者,而品行如此!又冒鹤亭《续孽海花人物琐谈》一文中说:

木斋神经极敏,岁辛卯,馆荫轩相国家,知荫轩最恶鸦片烟,故于榻上置烟具,荫轩见之,问是谁的,对云:门生因病,是以近来抽两口。荫轩正色斥之,谓鸦片烟上瘾后,将不能戒也。木斋遽起,摔烟灯,断烟枪,誓云:门生宁因病死,断不再吃此洋鬼子害人的东西。荫轩反安慰之,谓何必如此亟亟,退而逢人辄赞其勇。是年即得江南试差,荫轩之力也。

木斋即李盛铎,江西德化人,是科榜眼。所记之事亦见于《官场现形记》,初不知主名,阅此文方知为清末民初负重名的李盛铎。鼎甲的品行,亦复如此;士风不竞,清朝的气运将终,固不待甲午、庚子以后而始知。

冒鹤亭为冒辟疆之后,周星诒的外孙,曾撰《孽海花闲话》,对李、周之怨,记之綦详,下笔亦尚公允,特为补记,以应读者之嘱。据冒鹤亭记:

李治民为李慈铭,号莼客。道光末,余七外祖周畇叔先生以翰林家居,创立言社。李与王平子咸隶社籍,七外祖名星誉,五外祖名星鉴,外祖名星诒,于是平子名星诚,李名星暮,号“言社五星”。继以唐人已有李谟,乃改李模,又改李慈铭。其后周、李凶终隙末事,徐仲可尝询余,余详告之,仲可载入所刊日记。

李以赀郎,从田间来,七外祖为适馆授餐,为游扬于翁、潘之间,又荐其馆于商城周芝台相国家,莼客始知名。外祖尝语,彼以怨我故,怨及七兄,七兄无丝毫负莼客也。其后七外祖官广东运司时,莼客乃具疏稿,嗾邓承修参之,为忘本矣。

按:此当是咸丰初年之事。冒鹤亭谓“道光末,周畇叔先生以翰林家居”,所记微失真。周星誉为道光三十年翰林,而宣宗崩于是年正月。周星誉以庶吉士家居不过两年,因至咸丰三年必须进京应散馆试。李慈铭托周星誉捐官,而周以一部分款子移为其弟星诒(字季贶)捐外官用,即在此时。

徐仲可名珂,杭州人,辑有《清稗类钞》;其兄名琪,字花农,为曲园入室弟子。西湖“俞楼”,即徐花农为师所建。

咸丰六年丙辰,李慈铭在三月二十七日的日记上,作一眉批云:

此处涂抹之字,乃某人姓名也。此人十年来为予挚友,常以道义性命之交自命,而含沙下石,极力挤予,致予流离困苦,屡濒于死,又向老母绐卖田金三百以去。呜呼,古来交道之不终者有矣,或势利相轧,或意见乖舛,若予于此人,骨肉倚之,惟命是听,而计陷之若是,真禽兽不食其肉者矣!予见其姓名,辄痛愤欲绝,而年来踪迹甚严,日记中无一二页不其见名者,不能尽去,随见随抹而已。呜呼,以予之深于友朋,惟恐伤交道者,而至于如此;天下后世,可以想见其人矣。李生而终贫贱则已,如其否也,以直报怨,岂无时乎?特志于此。

所涂去的姓名,即为周星诒。观其“终贫贱则已,如其否也,以直报怨,岂无其时”之语,可知传闻后之假邓承修之手,痛劾周星誉,确非虚语。

周星诒移用李慈铭的一部分捐官款项,损人利己,自是恶行;以后在福建因亏空公款去官,则操守当然亦有问题。但其人实为风雅好古之士。叶昌炽《藏书纪事诗》咏周星诒云:

第一杨风癸巳人,韭花帖里证前身;鸥波生日儿初度,更锡嘉名是甲寅。

又自注云:

周季贶别驾,名星诒,河南祥符县人……季贶少藉华朊,收藏甚高,精于目录之学,四部甲乙,如别黑白,筮仕闽垣,获谴亏公帑,无以偿,亡友蒋香生太守,出三千金资之,遂以藏书尽归蒋氏心矩斋。余未识季贶,尝从香生闻其绪论。

同官中尚有大兴傅节子太守,名以礼,工文能诗,尝见其所刊宋傅崧卿《夏小正》,校勘精核,一字不苟。仁和魏稼孙尹,名锡曾,嗜碑版之学,辑有《绩语堂碑录》,此三君。香生皆严事之,故晚年颇窥学问疏略,非复吴下阿蒙矣。

季贶书数十椟,余在心矩斋尽见之,虽无宋元旧椠,甄择甚精,皆秘册也,尤多前贤手录之本,及名家校本,朱黄烂然,各有题跋,今散为云烟矣!季贶生于道光癸巳,仿杨少师之例,镌“癸巳人”一印,藏书精本,用以押尾,其子亦仿赵鸥波,有“甲寅人”一印,详见前冯定远诗注。

按:蒋香生名凤藻,苏州人,先世经商致富。蒋凤藻是捐班知府,分发福建后,竟得补福宁府,后为陈宝琛所劾去职。在福建时从周星诒,尽传其目录之学。

“杨少师”指五代杨凝式,自称“癸巳人”;明末藏书家冯舒,生于万历二十一年癸巳,因亦号“癸巳人”;周星诒生于道光癸巳,则为十三年,较李慈铭小四岁。

叶昌炽所提到的魏锡曾,与周星诒、谭复堂及赵之谦都是至交,以好金石碑版之故,与赵之谦过从更密。凡此在李慈铭看,都是同恶相济,李慈铭因周星诒而更恶赵之谦,亦因赵之谦而更恶周星诒。

李慈铭著有一部《萝庵游赏小志》,送给潘祖荫,志中大骂二周,潘祖荫劝他删去,李慈铭作一函复潘,自道为二周所卖经过。前曾引叙其中一段,为详始末,特引全文如下:

承示志中宜删一节,具承风义,勉我古贤,刻状虺豺,诚污简牍,当如来旨,即事芟除。但弟与二周,憾深创巨,迹其射影,直可灭宗,固交道之必无,亦士林所仅见,远近同愤,道俗羞称。

弟初以家难频仍,屡试被放,不自揣量,思效明时,二竖遂因之生心,卖人设计,甘言苦口,变乱是非,致违亲弃家,入资自污。二竖乘其便利,为季得官,乃得包藏祸谋,从臾北上,攘肥弃瘠,中道背言。弟上负老亲,下惭乡里,进退无据,出处都非。

至庚申之冬,老母知慈尚阻吏铨,时寇氛逼江,越中危甚,衰亲弱弟,犹于苍黄之中鬻田数十,得四百金,将谋寄都,而季尪公肆无良,劫敚以去。

老母痛恨逆竖,兼念远人,积忧成疾,京师识与不识,无不駴叹,而叔云洋洋自得,若为不闻,弟犹强与周旋,未遽弃绝。迨今夏五月,叔云忽得重赀,俨然安富,弟适缠灾疾,宛转箦床,连函呼救,深拒不应,延至秋初,乃始投书告绝。此弟与二周之始末也。

呜呼,铜臭司徒,名士所耻,赀郎微末,尤不足言。然弟既已破产为之,便不得不视为性命,而二周鬼蜮百变,毕力挤排,使之生为愍隶,殁为转尸,书生之魂,羞归旧壤,穷人之影,难见天日。

近得家书,病亲崎岖兵火之中,犹谆谆以不肖官事为念,弟所以痛心疾首,思食二竖之肉者。弟虽无似,幼承义方,一行一言,伤人是戒,乃至朋友,尤冀保全。若此所为,自绝人理,仇关家世,非仅一身。自恨力强手孱,不能白刃相报,聊因执事垂教,故略及一二而已。

潘祖荫咸丰二年探花,榜发即授职编修;周星誉早一科,这年散馆,庶吉士留馆,三甲授职检讨,二甲授职编修。周、潘有同官之谊;李慈铭之得识潘祖荫,出于周星誉的引见,李慈铭骂周星誉,潘祖荫自然看不过去,所以作函规劝;李慈铭虽说“即事芟除”,而犹龂龂争辩,几同不共戴天之仇,则周季贶“卖人设计”的真相,不能不稍作探索。

据《花随人圣庵摭忆》记载:

畇叔见莼客之局促乡里,劝其入赀为员外郎,莼客从之,斥金托季贶为之上兑。时季贶方捐同知,知闽之丞缺,有一小花样者可补,赀不足,乃移莼客金以足之,仅为莼客捐双月之候选员外,莼客不知也,贸然入京。欲到部,格于例,不可,乃大困,怨季贶甚。书中所云“中道背言,出处都非”云云,皆指此事。

按:咸丰末年,因军需浩繁,大开捐例,花样繁多,周星诒加捐的“小花样”应该有两个:一是“尽遇缺选补”;二是“指省”,即指明分发福建。所谓“双月之候选员外”,为最普通的捐班。吏部选官掣签,双月为“大选”,单月为“急选”。所谓“大选”,数百人争一缺,渺茫之至。李慈铭“来自田间”,对官场一窍不通,只以为花了钱就有官做,以致贸然入京,进退失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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