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他替她涂完最后一点唇峰,他将镜子放近了些。苏容臻看着镜中的自己,肤白唇朱,粉面似桃,眼尾长而微翘,眸中仿佛盛了一池春水,昳丽得好似天上人。也不知道是皇帝妆上得好,还是她眼眸中盛不住的春情点染,美得惊人。“陛下。”苏容臻忍不住问道,“您的妆为何上得这样好,便连发也梳得……”别说寻常男子了,便连巧手的女子也很难做得这样好,更别提皇帝是十指不沾阳春水,金尊玉贵的帝王。按理说,他连自己的绝大多数事都不用亲自做,更别提这种闺阁之事了。皇帝笑而不语,只是从另一边的箱柜中,取出一个东西出来。苏容臻看过去,眼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。竟然是一个人的半身模型。面部用不知什么皮做的,看起来便像真人的面庞一样。更重要的是,模型的头部竟然也有着繁密的头发。这个模型的一些地方看起来有些旧了,像是别人触碰过很多遍一般。“这是……”苏容臻喃喃道。“你还记得吗?”皇帝说,“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,喝了许多苦药,因为药里的一些成分,那些时日,头发止不住地掉。”“你素来极爱惜它们,看到掉了,几乎快要心疼得哭出来了。我那时安抚着你,等病好了,就会长好的,还可以以梳好看的发式。”“其实我在你没有太注意到的间隙中,将你掉落的头发全都细细收集了起来,后来,日积月累,便积攒了不少。”皇帝慢慢地说着,苏容臻的眼睛越睁越大。“后来,我重回京城,因无法去见你,便在闲暇之余,将这样的头发,做成了一个模型。每当我想你的时候,便会用它练习梳发挽髻,点唇涂朱,想象着,这若是你,该是多美的模样。”皇帝看着镜中反射出来的她的双眸,一字一句地说:“七年的时间,两千五百多个日夜,我一共梳过七十二种发式,画过二百一十五种妆容,每一种,均试过一遍又一遍。”他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。苏容臻才发现,皇帝的手心,不知何时,染上了微微的湿意。只听他自嘲一笑:“你看,我竟然紧张得出汗了。”他曾在无处个日夜里,借着虚假的模型来倾诉着自己的情意,释放那越积越多的爱火。他一边在模型上练习着,一边又自我嘲讽。就算他有再精妙的手法,再巧致的心思,也永远无法用在她身上了。她永远不会知道,他曾在长生殿的深处,一遍遍用心描摹着她的容颜。以至于到了今日,真的有机会,摆在他面前时,他反而紧张不安,时时刻刻都在担心,会不会出了差错。以至于曾执御笔朱批,尚方之剑,可以决断无数人生死的那双手,也禁不住地渗出了汗意。只是怕她会蹙眉,怕她说,我不喜欢。苏容臻的眸中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复杂不已,这是她作为柔嘉时都不曾知道的秘密。这样的隐秘,还不知道有多少,又有多少,被他永久地埋存在了时间的黄沙之下。她的心中,突然传来一种甜蜜而又沉重的感觉,她不知道自己,能不能承担、回报这份爱意。“这次,要不是陛下突然在天下大选,或许我未尝有机会见到你。当真是缘分。”苏容臻轻叹道。“缘分由天定,更由人为,小臻。”皇帝道。“宫变日过后,你失踪难寻,我怕你在外孤苦无依,任人鱼肉,才想着,借天下大选的名头,庇护你,寻找你。”“以你的姿容,若是流落在外,不知会被哪里的豺狼看到,平白遭了灾难。我下了大选的诏书,这样一来,无论你在帝国的哪个角落,都会处于一种比较安全的状态。”“天下欲以美色献媚于我,我却只是想借选秀之名来保护你罢了。你生来聪颖,又与我相识,若真逢了难,无处可去,或许会想到我。”皇帝的随便一句话语背后都是他缜密精细的考量,深谋远虑的忧心。“而你可以凭借着选秀的机会来向官府求助,顺利进宫找我。你天资难寻,旁人也会在贪恋美色之前,先想想借此通往权力的可能。纵使官府昏庸,不受中央严密管控,至少也会让你安然进京。”“怪只怪,天下太大,我纵使可以安排无数兵马四处寻你,也难免怕有疏漏之处,或者耗时过长。”皇帝为她剖析着。“而我,真的无法承受任何疏漏、差错,带来的后果。”“我怕自己会后悔终身,无法释怀。”皇帝在她的头上方,紧挨着她,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