蔺南星顺着窗外望去,正能瞧见一方清寂的明月,孤零零地悬在天边。
他掀开船上存放淡水的木桶,将手伸入水中,洗净手上的血水,洗完后,他甩手几下,待手完全干透后,这才摸进衣衫的最里层,取出贴肉放置的那块洁白布料。
布头半点也没染上血迹,依然和月光一样皎洁,还带着属于沐九如的淡淡芬芳。
被杀意和怒火激荡沸腾的心神,在独属于他的香气和归宿里,变得平和宁静。
他展开布料,像是要兜住远方的明月一般,轻叹道:“眼看着一船船军资被送去东倭,却只得按兵不动……呵。”
也不知是在嘲讽谁。
景致宴闻言微微一愣,竟听出一些替他打抱不平的意思来。
他低眉敛目,思索了片刻,道:“在徐威一事上,本王确实是动弹不得,案情上达不到天听,若是私自处置他,又会招来圣上的不满与怀疑。”
他顿了顿,苦笑道:“但看着大虞的盐铁从眼皮子底下被人送去他国,本王其实也忍不得多久了。若是此次未能劝动蔺公彻查徐威,本王已做好了绕过朝廷,自行制裁徐威的打算。”
这段话的潜台词就是,他要是被逼急了,也不会把景裕放在眼里。
蔺南星身为景裕的大伴,景致宴于情于理都不该当着他的面说出不敬天子的鬼话来。
蔺南星闻言,脸色立时一变。
第163章小衣红色的小衣反倒是叫沐九如先穿上……
蔺南星面对吴王莫名其妙的剖白,想也不想打断道:“吴王,谨言慎行,咱家不想除了查办徐威之外,还要节外生枝。”
景致宴倒是半点也不紧张,甚至他就是故意说这些的。
他淡淡一笑道:“蔺大伴莫要担心,你既然已经来了此地,开始着手查办徐威,那便什么事也没有。”
他远望着笼罩在一整个大虞之上的明月,语调悠缓,款款道:“古来家国飘摇,多是源于内忧,从而招致外患。如今外邦图谋不轨,北边也灾情四起,本王绝不想看到,也不想引起境内的任何动荡。”
“吴地三州是大虞的经济要地,举国都在等着用吴地挣的钱粮赈灾救济、招兵买马,此处不容有失。皇亲国戚,天潢贵胄,不仅享有无上权势,也要担负起百姓们的福祉。”
他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,起起落落的污黑浪潮就像是他此前的半生。
暗潮汹涌,鱼龙变化。
但也都成了过去。
如今在这里的,只有吴王景致宴。
他轻叹一声,无喜无悲,平和如水:“本王如今身为吴王,便当在江南为圣上分忧,为吴地百姓谋福,这是本王的职责。而本王也只期望能替大虞守好这处至关紧要的粮仓钱仓,让朝廷国库充盈,得以施展手脚,好叫百姓安居乐道,军队兵强马壮。”
他折返回身,抬眼望着远处的天子大伴,一字一句,清清楚楚地道:“心中若有天下与百姓,谁人坐在那个位置上,有时也并不是那么重要,不是么?”
蔺南星极轻地笑了一声。
景致宴的这番话,他相信大多都发自肺腑。
但更多的,是这位吴王在借由他的耳目,向天子表述安常守分的忠心。
在这朝局里,每个人想要活好都不容易。
他将这些话记在心里,若有机会,也不介意替这失了皇位的倒霉蛋在景裕的面前美言几句。
两人之后又东拉西扯,不咸不淡地说了些关于彻查徐威的计划。
亲兵们一趟趟地在两人身后来回,将盐铁搬入船舱。
突然有一人凑上前来,禀报道:“王爷,蔺公公,徐述已挣脱捆绑,悄悄地溜下船了。”
景致宴嘴边挂起些笑意,道:“好,船下的东西都搬完了吗?”
亲兵道:“已全部搬完了。”
景致宴道:“收起艞板,扬帆起航,驶向冼城。”
亲兵应了一声,立即出了船舱。
甲板处顿时各种各样的杂声传来:用力的呼和声,木板的磕碰声,水声,锚声,桨声不一而足。
船舱内的声音倒是还好。
景致宴道:“徐述回扬州后定会将货船被夷人劫走的消息告诉徐威,而徐威与倭人的信任未必牢固,他不声不响地就少送了一船东西,还折了两个倭人,定是要想办法弥补的,不知他是会尽快再送一船物资送去,还是寄送密函澄清此事。”
蔺南星在随海浪微微晃动的木地板上站得稳健如松,他看着手里的那块衣袂,随意地道:“最好他直接寄出密函,咱们截下了他的书信,通倭的罪证便是板上钉钉。若是他准备再给倭人送物资,咱们就再截一船送去冼城,或是给他制造麻烦把船拦下,时日一久,他迟早会送信去东倭。”